聽說家族長輩住了加護病房,趕快打了長途電話到家中詢問目前的情況。
電話一接通,是太太接的,一開口就哭叫著我的名字,不斷的說著她不要和丈夫分離,雖然吵吵鬧鬧一輩子了。
她激動的說著各不相干的多種話題:
到底要去哪裡買壽衣?該穿西式或中式?未結婚的女兒怎辦?一向三個人相依,現在一個老ㄤ、老父要走了,多年的習慣要打破了,該怎麼好?兒子工作又不穩定,大陸台灣兩地跑,家不成家;另一個兒子 和 太太形同陌路,女兒們又多傾向媽媽,兒子得不到家的溫暖等等拉拉雜雜的煩惱。
她說有跟醫生說即使丈夫搶救回來成了植物人她也要,還說前一晚吞了安眠藥才能入睡,現在兒子和女兒在加護病房外等候。
我不敢打斷話鋒,只能由她繼續說著。這時候應該是六神無主才會煩惱傾巢而出,說說也許可以轉移恐懼的心情,就由她說去。
說著、說著,她居然冒出「我好寂寞,從結婚到現在幾十年了,這個寂寞的心情一直都在。我一心守著這個家、守著要兒女長大,沒想到他一路背叛,一次又一次、一個女人換過又一個女人,我好寂寞、好苦啊!」
唉!好矛盾的心情!又想救大有可能成為植物人的丈夫,又放不下這一生被他所傷的痛。
她的故事這些年我多少是知道的,不知道的是到底丈夫背叛多少次,做為晚輩有些事無法啟齒。
也許是有了些年紀的關係,常聽她一次次的唸著被辜負、被背叛的「史蹟」。
會不會夫妻倆人相處時她也不斷的翻舊帳?如果是,做丈夫的大概會受不了老是被揭瘡疤的糗,臉可能也沒地方放,這幾年夫妻的互動已幾乎是臭臉相向。
人生在世最親密的就是家人,尤其是夫妻,人要穿戴衣物見爹娘,但做了夫妻有些時候是裸袒相見的,我們總會把對方當成最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卻不必然就是最了解、最包容、最支持的人,相反的,有些人的親密愛人卻是最傷心、下手最重、反差最大的,這時候怎麼辦?
有人選擇離婚;有人選擇共在一個屋簷下各玩各的;有人勉為其難維持空殼,心是死的;有人還不死心,硬要從死裡再活過來,抱著頑石有天可點頭的幻想;有人就是不死不活的耗著,反正這一生我不好過、不逃,你也別想好過、想逃,就用一生陪你耗。唉!不一而足的婚姻百態。
和父母的相處大多數女性頂多是三十年左右,和丈夫的相處往往超過這個年限,以時間的長短來論,不得不承認丈夫的份量是超過父母。
但父母給子女的可以是深入骨髓的愛、可以捨身護衛的愛;丈夫的愛卻往往不及這個深度。
很多婚姻的組合不但沒有溫厚的情誼,反而有著無窮的彼此折磨與痛苦,為甚麼?
要問原因有千百的可能,太多、也太複雜,中國人簡化問題,歸諸一個字「命」。一男一女長期生活在一起,有太多的互動,涉及的層面可以說是無所不包,動輒牽涉到各人的價值觀、教養、人生觀、面對問題的處理能力、各自的成熟度等等,要發生衝突或不對盤的可能性太多了,以發生的概率而言可以說夫妻不對盤是正常、能對盤才是難得。
有幸福美滿的婚姻者當然有其用心維護的一面,但「天賜良緣」還是功不可沒。所謂的天賜良緣指的是兩人在結合之前就已具備某些可以「並存」的條件,不需為了某方的「是」而非議另一方的「非」,彼此的狀況在可以互相接受的範圍之內。
婚姻的課題是多少人的碎心處,我想起徐志摩的名言:「我將在茫茫人海中尋訪我唯一之靈魂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短短的一句話,道盡真愛的珍貴與無奈。
平凡男女沒有徐志摩的才情,但對於真愛伴侶的尋求之心並無差別,也許用了一輩子都還在不死的心海裡泅泳著,為了那遠在天邊的模糊身影似燈塔般的遙遙散發出召喚的光芒。
電話中長輩一聲聲的「就是變成植物人我也要」迴蕩在空蕩蕩的屋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