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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記錄片觀後
看完〈部落之音〉意猶未盡
找來同樣是全景傳播公司所製作的〈生命〉也是九二一地震的災後記錄由吳乙峰先生負責
片中記錄四個家庭災後如何重建人生之路外,也交纏著吳乙峰個人的某段生命經驗,作這部片子吳先生用了五年多的時間,1999年發生地震,片子在2004年推出上映,五年多的時間吳先生一路陪伴這四個家庭中的成員,同一時間裡他的父親中風住院,失去往日雄風,吳記憶中熱情洋溢的父親再尋不得,成了滿口喪氣話、不想再活下去、不斷希望兒子可以給他夠份量的安眠藥助他一死的老病號,是吳無法接受逃避面對的風中殘燭。

 

四個喪親的家庭:(大致的印象)
死了8歲和6歲的兩個兒子與56歲的老母親,餘生者是遠渡日本做廚師的夫婦

死了3歲的大女兒,剩下小女兒的台電外包工程刨挖地基以安放電柱的夫妻

死了七口人,剩下與二哥相依為命的女大學生

死了爸、媽、弟、妹的兩姐妹,17歲與15歲半工半讀的姐妹花

除了女大生,其他三個家庭幾乎都是市井小民的勞工階級。

 

九二一的挖掘過程,以上劫後的家人全留守現場,癡癡的等待被深埋土山中的親人出土,漫長的等待日子裡就是坐在山頭,耳邊迴響的是轟隆隆的怪手挖掘聲,眼睛看到的是黃澄澄的風沙,心上飄的是往昔家居生活的片段,然後在一堆堆挖起的垃圾中翻找自家東西,以確定家就在怪手正挖起的地點,被掩埋的親人才能多一點出土的希望。

 

終於來到停止挖掘的時間了,有人找到死去親人的屍骸,有人的等待則落空。
不論有無找到親人,活著的人得繼續活下去,日子還是必需向前走。
從日本回來找親人的夫婦還是回到日本,挖地基的夫婦還是去到山中一起挖地基,兩對夫婦都選擇再生一個新生命來面對生命中這場重大的失落,日本的夫妻打算再生兩個,把失去的兩個兒子給生回來;挖地基的夫妻則意外懷孕後決定不墮胎(他們的生活相當清苦養一個孩子都是多一重負擔),因為想著這新來的生命可能就是失去的大女兒要再續親子緣。

 

那對姐妹呢?山上停止挖掘後姐妹倆回歸到平地討生活,一起共住,也各自結交了男友,工作與上課餘暇選擇用撞球、打電動來讓自己從喪親的記憶與傷痛中喘息,借著男友的相伴讓自己不孤單。
發生地震那年15歲的妹妹,三年後工讀的日子結束,意外懷有男友的孩子,即使周圍有「拿掉孩子」的聲音,妹妹還是決定當年輕的媽媽,理由是「我想要有一個陪伴的生命,我很寂寞」
然後女孩跟遠去的父母稟報,請求原諒,也請親靈保佑即將出生的小生命。

 

四個家庭,三個選擇用新生命安慰親人離去的傷痛之心。生命的缺口用生命來填補。
那麼女大生呢?

 

相依為命的二哥第二年結了婚,打破兩人相依的局面,新來的嫂子和女大生相處有問題,讓原本「生命中還有二哥」的依靠破滅,女大生走過極度沮喪的日子,幾度想自我了結。
拍攝此片的吳乙峰放心不下女大生,不斷的釋出關心與作陪,女大生從原本抗拒的心態逐漸的放下心防,甚至可以在要自殺前自動邀約記錄,想留下遺言。
吳在這樣張力的拉扯下,終於讓女大生可以重新開始地震前原本出國進修的計畫。只是出國前女大生回到山中的老家土丘(家的面貌原址早就不見了),遙祭土堆下的父母之靈,跟父母悄聲的說著:她的靈魂一半也在此處,另一半要繼續在人間的旅程了。

 

女大生是徹底孤單者,其他家庭不是夫妻檔就是姐妹倆,面對生命巨大的失落,人世裡還有人與他共同經歷、有人與他有相同回憶,然而女大生只有自己,在心底,那個結了婚的二哥早就在心門外。
這麼在人世完全孤單的狀態實在令人難受、絕望,加上比起其他餘生者多讀了幾年書,心思更加精細繁複,這樣的生命個體要重整旗鼓再度走上生之旅實在是挑戰重重單是心底的回憶之音恐怕就聲聲震耳。
終於坐上飛往美國的飛機了,吳先生應該也鬆了一口氣,至少是現階段可以鬆了口氣。

 

妙的是,吳乙峰選擇在記錄這四個家庭面對死亡的魔影下也把自己面對父親的老病一起記錄,還把生命中曾有過的嚴重失落,好友王家勳十多年前的意外去世也加了進來,一面做這個面對生死的記錄片,一面和死去的好友用想像的方式對話,以兩人通信的方式。

 

生命雖因死亡而遠離,但在至愛者的心中亡者仍以某種奇特的方式存活著,活在生者經意或不經意的生命片段中,我們在其中探問、在其中關懷、在其中傳達思念,生者不願放手或者說無法放手。

至愛的亡者對我們生命中的烙印不會因死亡而被淡忘,反而是在我們轉身的時刻裡又加深了一道烙痕,思念之情更綿長。

 

亡者如是而那病中已面目全非的老父呢
吳乙峰怕見他、不認得他,心中牢牢記得的是大學時期同學到宜蘭家中老父熱情的幫忙買早餐、規劃出遊路線,活像到訪者是老父自己的友人似的。
吳記得的是這有活力、有熱情、親愛的一幕,吳不要聽病中老父口口聲聲想尋死的心聲,不要聽老父不斷的灰色話語,即使述說九二一災後這四個家庭如何的走重建之路,也喚不回老父的生之意志,聽過故事的老父只緩緩的說出幾個字「為什麼地震不發生在宜蘭?」

吳無力的認為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吳可以幫助記錄四個家庭成員重新走上人生的道途,卻無助於老父求死的心念。同樣是面對死亡,為什麼會出現差異呢?
真想跟吳說,如果有可能見面的話。
親人的死去,不論我們多麼的痛,仍然和自己的死亡不同、絕對不同,親人的死亡,傷痛過後你仍然可以用原有的心念、價值架構活下去,即使有所變化也在某個程度之內,但自己的即將去世,這逼近眼前的死亡魔影,那是整個此生心念與價值結構的完全翻轉,再也沒有任何的東西可以支撐這即將消失的生命個體。

 

那是無以言說的崩盤。

 

家人面對這個陌生的、即將來到生命終點、不言不語的呆坐呆躺的親人,不只覺得陌生,甚且我們心中有著恐懼。
所有我們勸解將亡者的話語,絕大部份是因為我們還不肯放手,但當時我們未必覺察到這份不放手的執著。
我們不斷的用希望也虛幻的話語想點燃將亡者心中對生之熱情,然而將亡者看得比我們清楚,死亡比我們看到的更清晰的出現在將亡者的心眼前。

將亡者怕死,但活著的家人、還在活的此岸的親人,更怕死。

 

對於那不言不語、除了吃和拉就完全與外界脫勾的將亡者,我們不想看到這麼死氣沉沉的景象,我們把它歸類於「不正常」、「不應該」、「不合作」,然而真是我們所認定的嗎?
所有生之樂趣是對生者、還能活一段時日的人而言才成立的,對一個即將獨自踏上死亡旅途的人來說,要緊的是自己此生要做一段了結,他在給自己一個交待、一個結論,和我們活著的人完全無關,「可活之人」完全無法進入的世界,臨死的世界。

 

不要試圖去鼓舞即將離世的人吧,讓將亡者以他選定的方式去告別這個人世,即使我們還殘活著的人不習慣、不想聽、不想看,將亡者走在我們之前,是殘活者的「前導者」呢!

 

 

終歸,尚活之人面對重大的失落可以重整旗鼓踏上新生之途,不論選定的是「以生易生」或者說是「以生面死」,機會總還是在。
但對即將成為事實、即將到來的「緩慢死亡」,就讓將亡者用自己的方式上路吧,即使我們是如是的逃避著毫無生趣的「生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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