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的「有生皆苦」,多少年來我是多麼竭力的在抗拒著這個說法與眼光,然而這些年經歷過的世事不得不讓人正視世間種種不期然的發生、不得不接受這個佛陀的眼光。
就拿小可來說吧。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用鐵鍊鍊著的小可處身在極度髒亂的環境,狗蝨常常佈滿了身軀,只有發情的時段裡,一年兩度,一次一個星期左右,才有村莊中的公狗成群結隊的前來交配,一個換過一個。交配的時段裡她才有同伴,交配期一過又是孤獨的守著蝦池,一直要到把小狗生下來哺育,然後斷奶期一到小狗被抓走丟棄,她又回復到獨自一個守著園子、守著孤獨的宿命。
這樣的循環我看了三年,能做甚麼?
能做的只是不時的跟小可主人要求除蟲和結紮,除蟲多少可以一段時間進行一次,但結紮一事即使大著膽子跟對方說我來負責費用,或攤一半,卻只換來一次又一次的拖延。
我不敢擅自做主把小可帶到動物醫院進行結紮,萬一手術過程不順利,還有手術完後的幾天休養,如果出錯誰要負責?以小可的生活環境,要感染的可能性太大了。
這麼可憐無助的生命!或許有人要笑話說「狗嘛,怎麼認得了真?狗怎麼會有感覺?」大老粗的先生就老說我想太多、莫名其妙。
唉~~寂寞的滋味難不成從來沒烙印過?日日夜夜獨守一園的孤獨,連個對吠的對象都沒有,這款日子幾人可以耐得住?
而單是一隻蚊子的叮咬就讓人抓了又抓的難受,難道狗兒不會有感覺?佈滿全身的狗蝨啃咬,狗兒繞著尾巴團團轉,嗚嗚的叫著求饒的聲音真的從來沒聽過?
人常因把六根關起或心太忙亂導致六根失靈而目盲、耳聾,而無感、而自以為天下無事,還振振有辭的說著「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小可的苦迫我束手無策,能做的只是回鄉居時去探望、餵食與清掃,還有幾句簡單的話語安慰。
不得時、不得志的生命都有著說不出口的苦痛,人只是逃避把眼光落在難堪的、苦痛的角落罷了,久而久之我們拒絕去承認存在有多種的樣貌,甚至刻意的眼不見為淨。
小可是「不得時」的出現在她主人生命的此一階段,是以活得很「不得志」、很受苦。
人的情況更複雜,貓狗等動物只要把吃的、住的安頓好,給牠們愛心就足以讓牠們快樂的安於此生,但人不一樣,人有太多的要求、太多的想法,滿足了生活所需卻不一定能安頓好一顆心,即使給了愛、擁有了愛,也未必能叫人快樂。
人的快樂恐怕得自己去找尋、建立,賴不得環境中的任何人事物,雖然際遇還是影響著人的「基礎心境」,影響著人看世界的「基調目光」。
佛教說讓「看只是看、聽只是聽」的生命態度何嘗不是回復到類似動物的簡單、單純呢?沒有過去的包袱和暗影,只有當下狀態的簡單呈現,既不和過去的生命經驗聯結,也不做來日可能的種種臆想。
這麼簡單的即時回應不正是動物朋友們的生活樣態?!事實卻是人總在過去、現在、未來之間團團轉著,看來人有不如動物朋友的時後呢。
動物也罷人也罷,總是在生命的圈子裡轉啊轉的,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有生皆苦」,有可能打破這個循環嗎?不是強顏歡笑、不是故作輕鬆、不是粉飾太平、不是視而不見,要真正的從裡子裡去推翻這個眼見與事實,有可能嗎?
佛教的四聖諦「苦、集、滅、道」簡單說來是「人世大苦、其苦有因、滅苦有方、循道可成」,有人辯解說「佛教不是悲觀的,因為滅苦有方、其道可成,可見還是很積極的觀點在看人世」,然而要有方有成也還得經過一番寒澈骨的煎熬方能梅香撲鼻,且佛教看人世一場就是大苦匯集,再怎麼說都掩飾不了這個處處可見的事實,終究眼光是否定人世的否則經典中不會有所謂的往生西方極樂世界的追求與心願,不是嗎?
表姐原是佛教徒,後來改信基督教,理由是「基督教看人世的眼光簡單多了,把複雜的、難解的就留給上帝和基督,只要一心信祂愛我、能為我承擔」她說自從改信基督快樂不少。
那年聽聞我得病,打來長途電話說要為我歌唱,於是唱起聖歌與<奇異恩典>,這樣的浪漫與單純至今難忘。
有生皆苦,在苦中該如何自處?是要否認苦的存在?還是抱定苦的必然,不去否認、不去想擺脫的掙扎?
我還在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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