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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江大海一九四九 

為什麼這麼勇敢?
敢去碰觸浩浩湯湯大時代的心痛,多少人的一生?幾代人的心酸夢碎?從天堂掉入地獄,從浪漫天真到無盡滄桑、從無情轉有恨?是籠中鳥,還是虎離山?亦或龍困淺灘的劇變人生?
隔了多少年,死的死、老的老、歲月把當年青壯撩撥成癡傻,這時代的故事、活生生的人事發生要從何著手?更何況切入點沒有對與錯、沒有國與國的對立,只有一個主角-「人」,生年與1949交會的人。

 

《大江大海1949》遠在書正式上市之前還在預約階段就下了訂單,我知道她,信她。
知她筆下沒有無病呻吟、沒有透過放大鏡頭看的人生、沒有刻意灑狗血,知她是戀戀紅塵者。

 

書來了,我卻讀了幾頁就停擺,看不下去。還是敏銳的觸角、還是筆端常帶感情又不膩於感情的寫作,還是一直以來的慧質蘭心,可我卻讀不下去了,太沉重,沉重到屢屢從書頁中抬頭吐大氣,卻胸中依舊塊壘在。

 

是怎樣的力量支持她閉關四百天的寫成?這書是得閉關才能寫。
不只是因史料的浩翰,也因了那無窮無盡的小小人物。
小小螺絲釘般的,不,小小螻蟻般的大時代的小人物,無力說「不」卻又有肉身一具的小人物。
多少具單單薄薄的肉身?多少個支離破碎的少年夢?多少個心酸絕望的父母?多少個望斷鄉關的夢迴山河?


沒有閉關這些波濤碎盡的魂靈如何與妳相會?如何帶妳走過當年血染兵途的腳印?如何讓你看如川劇變臉的一生:台灣兵、打解放軍的國軍、打國軍的解放軍、打韓戰的中國兵,都是他,都是那個來自台灣深山的原住民,山的孩子。妳喚他山子名、日本名、中國名都是,也都不是。

 

不只有原住民,不只有中國老百姓、國軍、解放軍,書中還有日本軍、英軍、外國軍,所有在1949年前後命運與之交纏的人一個不漏,時代的巨網網住每一個人的命運,殺頭、絞刑、私刑、燒死、炸死、淹死、餓死、痛死、爛死,俱足。
你,痛不痛?

 

為什麼妳敢寫?敢翻這血淋淋的一頁來看、來寫?敢在字裡行間逐字、逐字的推敲,每一鎚都落在心坎裡啊!

我,做為不費力的讀者,坐享妳勞苦筆耕成果的讀者,行與行、字與字間有我一滴又一滴的淚水載著。

那個時代啊!悲情的時代、痛苦烈燄的時代,人在其中被烹、被煎、被煮。

 

我們這個時代又是怎樣的面貌呢?活在這個時代的人如果掉入1949那個年頭、那個世代,我們會有不一樣的做法嗎?我們還會是今日這個 「我的」思惟、情感?我們想要的、在意的、痛苦的、祈禱的還會是昨兒夜裡床夢間所臆想的嗎?

 

人看世界隨心所現,但心從哪裡打造來?
痛苦的時代人命的卑微、人性的一再放到熔爐裡錘打煎熬,人的內在會凝結成甚麼樣?看世事人間、親情、愛情、友情的眼光是多了光輝還是火灰燙眼?

痛苦的時代人身受苦,人心也跟著受苦,但人可以提鍊的東西是甚麼?

 

佛家說『無我』,沒有固定的內涵、一定的內容可以稱之為「我」,你信嗎?

我信「饑寒起盜心」一點都不奇怪,人性得很,當危急情況來臨時,面對所愛即將死別,守不了道德文章的規範、理不了古聖先賢的告誡,有奇怪嗎?有不該嗎?有罪該萬死嗎?
「我」顧不了那麼多。

 

「我」是甚麼?打造「我」的成因有多少?時代,時代的煙與雲都在薰人,不嗆鼻、沒音形,無聲、無臭、無味、無形,一干人等都籠在其中。

時代變人就變,人心也就轉,人一心一意以為的「我」不會是原來那個「我」。

 

在書桌上躺了幾個月的《大江大海1949》,終於鼓起勇氣把它讀完。書是讀完了,心卻還沒收好,我得再想想「我」在哪,「無我」,無我要我怎麼活下去?

 

她真是勇敢!敢揭開這至痛也至空的一頁,她說書成之後放聲大哭,我信,我也哭呢!單是把書讀完,我,大哭。

應台,向妳致敬!不愧是龍的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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