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進院子就聞到一股奇臭無比的味道,是甚麼啊?那麼臭!四下張望,小小的院子沒看見特別的東西,想放棄不找,實在太臭了忍不下來,還是繼續東看西望的,原來一雙擺在椅子上已變了形的男鞋是「元凶」。
真是臭!是他的鞋,變了形、後腳跟已踩扁、鞋內襯烏漆媽黑的一雙鞋。

 

一會兒他下樓來,一看,嚇了我一跳,怎麼會瘦那麼一大圈?「你瘦好多,幾公斤?」,「 十公斤 」。

四月初上的班,到現在兩個半月瘦掉 十公斤 。
失業好長一段時間,好不容易有這麼一份工作,他認份的做著。

 

人的命運到底是天註定還是自作孽呢?
從小讀書不用爸媽盯、不勞大人煩心,似乎有股內在的聲音、內在的驅動力催促著我就是讀(所以這一生就是書呆一個)。讀書的歲月裡我一直是名列前矛者。
他不一樣。
國小只維持中等成績,到了國中落後更多每況愈下,高中讀了間學店。成績一向不在他心上,人緣卻出奇的好,爸媽也不要求他的學業表現,於是大學聯考他甘脆就放棄不考。

 

高中學歷的他靠著爸爸的關係在一家分佈全省的公司上班,負責業務包括收帳款。不知何時染上賭博的習慣,兩年功夫把公司對他的信任全賭掉了,結果是爸爸拿錢出來賠償免掉一場牢獄之災。

 

接著當兵去,傘兵兵種。大胖子的他要從那高高的藍天一躍而下,單是想像那畫面就夠嚇人,於是動用關係終於讓他不用跳傘,只在地面做文書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工作太輕鬆還是老兵太「照顧」,兩年兵當下來他又欠下幾十萬的賭債,還是兩老拿錢出來了事。

 

怕損友一再相尋,他會再走回頭路,於是和爸媽商量讓他到鄉下,名義上是請他幫忙看管果園的生產。
住了半年他喊要回家,也只能就他的意,本來鄉下就留不住一般的年輕人。

 

回都市後一年,有一天他帶來一個女孩,要我幫忙跟爸媽說他想和女孩結婚。
他朋友太多,三教九流,又對人沒有防心,我一直都擔心他會涉足不良場所和某些特種行業的女郎牽扯不清。看看那女孩,雖然明知道不是爸媽眼中的好對象,但想想自家子弟也不是多麼的東床快婿型,於是我回家遊說爸媽。
終於成婚,女孩大他兩歲,他們相處的情況會不會也向他們的年紀一樣,是「母大姐」?我不知。自己的婚姻生活焦頭爛額,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外注。

 

婚後的他陸續找了幾個工作,工作起頭時他都做得有聲有色、很有拼勁,也讓公司刮目相看。
漸漸的會接到他的電話,總是一次借個三、五萬,也總是不曾還。
這些金額不敢讓辛苦工作的先生知道,只能自己想辦法攤平。

 

爸爸過世後夫妻之間的爭吵開始白熱化,沒有任何的顧忌,不顧慮住在隔壁的媽媽,也不顧慮左鄰右舍的眼光,沒有熱戰就是冷戰。兩個孩子膽戰心驚的在這對時時動武的爸媽之間生活著。

 

一段時間就會搞丟工作的他最後來到妻子的公司當她的手下,她正缺人手,把丈夫拉到旗下,心想一定有賣力工作的部屬。
夫妻同心本來就是利可斷金,古人說的話。
吵歸吵,總不會扯自家妻子的後腿吧。

為了讓他有表現、有成績和進帳,我在已吃緊的經濟狀況下再跟了他賣的幾個保險產品,完全不問得失與保障,只求他能保有這份工作、能養家。

 

歷史重演。

頭一兩年成績亮麗,爭吵聲落,他的薪水乖乖落入妻子的袋中,沒了爭端。平靜呢大家喘了口氣,以為從此安定了。

 

有一天一通氣急敗壞的電話打了過來,他妻子的。趕忙開車趕了過去。

這下好!!!
幾百萬的卡債外加民間的借貸。這哪是我能挑的?他的妻寄望我,我能寄望誰?

 

最後的解決是拿爸留給他的房子向銀行借貸還卡債,這麼做惹怒了他的妻。夫妻感情更形惡化。

 

被錢追著跑,時時開口要借錢的畫面一陣子就會上演一次,總是有得借沒得還。次數多了,朋友再沒人要借錢給他,他幾乎成了「鬼見愁」,能拿到錢的地方只剩老母、兄、姐,後來連這三人他也用盡「quota」。
最後扯上地下錢莊,九分利,每一萬元一星期利息九百元。

 

地下錢莊的無底洞每個月都得付款,還了近兩年,越來越拖拖拉拉的無法按月繳交,吸血鬼找上門,老母病榻前放狠話。
當女兒的能袖手嗎?這債可想而知的就是女兒、大姐還,怨不怨?當然!!!

 

妻子恨死他了,孩子也瞧他不起,他成了家人痛苦的根源。
妻子說他挪用大筆公款丟了工作,公司還追討,帳算到妻子頭上。
一個大男人沒了工作,要賭又已沒本,只能天天睡大頭覺、做白日夢。下了班的妻子看躺在客廳無所事事的他,礙眼的很,三言兩語就又開戰,有時就大打出手。

 

他父母打造的家正常的很,孩子在父母的呵護下安全安心的成長著,他自己成了家之後卻完全無法像父親所曾給他的庇護一般的給自己的兒女,他的心一定有個不能碰的缺口。
孩子的註冊費他常出不起,但只要口袋裡有幾個錢,他會給孩子幾百、幾十的,孩子從大學回家時他去賒帳買肉回來下廚煮給孩子吃。
孩子對這樣的爸爸是甚麼看法?「唉~~怎麼那麼倒霉,當他的孩子」

我在他捉襟見肘的角色扮演中隱約看到當年愛我疼我的父親身影,同樣是當爸爸,差別的是他沒有爸爸的從容大氣。

 

人找工作,工作也挑人。幾次好不容易找的新工作即使他賣力的做著,都一、兩個月就又被辭退,時不我予吧。

太太早就沒拿正眼瞧過他,他們是住在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

 

這最近的工作,唉~~做夢都沒想到的,他在市場叫賣成衣。台南、高雄、屏東每天跑不同的市場,大清早四點把貨上到小卡車,再開到預定的地點,然後開始吆喝到中午人潮散去,接著把剩貨打包上車,再開回公司點交已是下午四點過後。


那天早上電話到,告訴我他人在小鎮的大市場,我馬上從高雄開車回小鎮,正是上市時間,一攤一攤的找,終於在大馬路旁見到熟悉的身影,快步上前打招呼。他忙著叫賣,看看他的貨色還真是便宜貨,隨手挑了幾件,他不拿錢,說要送姐姐,我不肯,跟他說「做生意要見財,怎麼可以大清早就送?傻瓜!」他這才收下。
這款貨色我穿不慣,但可以當睡衣,繼續在攤位上留連一陣子,趁機看他如何經營、生意如何。

 

近一個小時,實在太熱了,一身的汗,沒辦法再呆下去,跟他說我要走了,他不知何時已訂了一串粽子,要讓我帶回去。

拿著這麼一串粽,心好重!一天只賺區區八百元工資,居然就買了幾百元的粽要給我。
不能不收、不能傷他的自尊,又實在不忍心收。
拿著一串粽走離他的攤位,回頭看大太陽底下拿著毛巾猛擦汗的他的身影,耳裡傳來他的聲音「不是要你『交關』,只是請你進來參觀,沒買沒關係,請你來觀光。」
爸爸如果還在世,看到這個場景,他會怎麼想?

 

他家的客廳裡我跟他說「那雙鞋扔了吧!不能穿了,再穿你的香港腳會更嚴重。」

我想買雙新鞋給他,他說這幾天都打光腳,連日的雨水灌得腳難受,干脆不穿了。
看著眼前晒出一身銅黑、瘦掉半個肚腩的小胖子,我想著那個站在路頭打著光腳扯著嗓門叫賣的場景。

有個東西哽在喉間。

 

「一定很累喔!肚子小好多」
「就這樣啊!每天上貨、下貨,汗水像下大雨」
「身體要顧好,三餐別錯過,水要多喝」
「工作時無法吃,都是回家才吃碗泡麵。」
「那麼大的工作量,怎麼可以老吃泡麵?」
「方便啊!累了一天了,沒力氣弄吃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他不壞,只是意志力太薄弱,又不太有腦筋,不會分析得與失。

那次龐大的卡債壓過來時,我要他把債務列表我看,才發現他連列表的能力都不行,更不用說去分析還債的可能,只會不斷的挖東牆補西牆,只求把眼前的難關渡過,其他的再說吧,這當然是飲鴆止渴。

 

下一步呢?下一步有甚麼等著呢?歷史會不會重演?我跟老天求情:請給他機會吧,人誰沒有糊塗時呢?

今天晚些時候要記得給他個電話,人要有人關心才活得下去,奮鬥也才有目標、有支撐。
真的,他不壞,他笨,他是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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