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鴻爪

很多事是在有了年歲之後才看懂的，年輕時做為當局者之一只本能的照著「理所當然」去做、去忙、去反應，還以為所有的人都如是，與其說是「自以為是」倒不如說是「以為大家都是」，到底是太忙所致還是太傻？
一種骨子裡的傻勁，即使到今天也還是常常不期然的跳蹦出來，第一時間反應了，然後發現情況不是所想才赧然煞住。

年輕時對於生命的多樣性是無感的，心裡頭總記掛著工作、家人、家事，每天的行程就在這些自以為重要的繞身之事裡打轉。
然後時間把人向前推，推到一個可以稍稍靜了下來打量四周的處境，於是人的多樣性逐漸的浮顯出來，我因之而常在百樣的人生面前發愣。

這奇妙的半個月先後和四位朋友有過長談，最短的交情五年，最長者三十年，中間兩位則都是近二十年，全都是交心的好友。
分別和四個生命樣貌截然不同的友人一對一的深談之後，她們迥異的生命風格在我心縈繞不去，到底命運是怎麼在創造人的旅程的？是有那樣的性格才有那樣的生命之路？還是有那樣的生命之路所以打造出那樣的性格？

葉子，那天她說這一年多來每天在天堂和地獄之間上上下下。
對她其實我一直是很捨不得的，老實的先生找不到機會，她挺身而出挑起家計的擔子，用掉大半的人生，好不容易熬到孩子成長各自就業，雖然經濟不見得輕鬆，但只要省著用夫妻倆可以過日子的。
沒想到上了年紀的公婆一個發生車禍一個有了失智現象，生活無法自理，兩老只好從老家一起搬了過來。

她每天得供應三餐外加幫婆婆洗澡更衣，年老的婆婆大小便會失禁，三、四天就來上一、兩回，她得負責清理。
跟老人家一起生活，起居必須配合老人，老人重聽，電視的大音量就是考驗。又不能不讓看電視，老人家生活沒了重心，電視是寄託。

葉子和先生兩個人一起照顧兩老，先生負責每天帶老父往醫院復健，她留在家裡侍候婆婆，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多了。
葉子說她在學習「捨」的功課，捨去以往喜歡的作文教課、捨去以往習慣的電腦網頁流覽、捨去個人時間的運用。

她說一天裡頭有時可以安於角色與工作，有時卻在洗著拉屎的婆婆屁股時心裡暗暗的想著「我這苦要到幾時才休啊？死了不都解脫了嗎？」，她說心在天堂與地獄上、下著。

捨不得吟詩弄墨的她這樣的貼近生命粗礪的原貌，然而信佛的她倒樂觀，她說佛法帶給她信心，如果不是學佛，碰上這個公婆都需侍候的苦況，她的心一定會一直在地獄中。

這樣的日子她還能把佛號套進世界名曲的旋律中自唱、自聽的安頓一顆心，這樣的人在天堂的時間多還是地獄？我只曉得換是我只怕待在地獄的時間會比她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