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打電話回來說老人可能必須氣切了,實在不知該說些甚麼。
這兩天才跟先生說人要走到氣切的階段可真悽慘,倒不如家屬就放手讓他走。
老人要不要氣切我們是無法做主的,向來就是這樣:小的說話不會有人聽。

 

為什麼他會走到這步田地呢?時時腦海會浮現這個疑問,這麼樣的活受罪,二十四小時躺床上,一切靠著看護解決,包括大小便,沒有任何的隱私。
這哪是那個多年來強勢主導一切、再三強調自己的能幹與眼光的男人?生養眾多的他,「家」儼然是他的王國,十多個孩子,女兒嫁的、兒子娶的都不敢對他說個「不」字。
節慶時得席開好幾桌,有他在的桌是主桌,男人們(女婿、兒子)如眾星拱月般的圍繞著他,女人和孩子另外坐,席間就聽他開講,大夥一片歌功頌德聲,讚他的眼光、他的持家、他的社會地位,他則是滿臉得色。

 

平日裡他也威嚴,大小事都管,或許是後妻無能,也或許是多年來的積習。
說起話來不留情面、不給人退路,「上令下達」是他的溝通模式,全家的「上」,就他。

 

被罰站聽他訓話的次數多到數不清。我笨。
有一次就為了包紅包。
孩子小時,婚喪喜慶我只能禮數到、人無法到,因為必須趕回家帶孩子。有一天下完課照樣急忙的趕回,一進門就被叫到客廳,他板著臉問「妳以為妳很有錢嗎?」沒頭沒腦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能靜靜的睜著兩眼。

繼續說:「為什麼人家的喜宴妳不去參加?」

「我想回家照顧孩子,我沒有失人家的禮,有包錢祝賀」

還是板著臉:「妳們都市人大概以為有錢就可以砸人,你包了錢就表示沒事了嗎?」

哇里咧!難不成還要我跟著進洞房?不敢頂,心裡偷偷的os著。「都市人」是我的原罪。

 

諸如此類的事層出不窮,聽訓是時時有的場面,這個家「聽訓」這件事我拿冠軍。
後來老天可憐總算讓我搬離那個家,卻沒有搬離他的勢力範圍。
有時一通電話打過來要調人(先生、我)馬上回老家,心裡就開始七上八下,不知自己哪裡又做錯了?他又從哪裡聽到不愛聽的事?這回又發生甚麼了?是哪些愛嚼舌根的人,唯恐天下不亂?

 

他是巍然的高山,我是那山風一括就東倒西歪的小草。
每回被叫回去罵當場不敢說話,回來後就要病個幾天、躺個幾天。
先生自己也泥菩薩過江,老大爺看你不順眼你就是「有罪」。他喜愛能言善道者、機巧應變者,偏偏先生說起話來笨拙得很,要他說話不如要他去幹活。
大山龐然的身影時時在我們的頭頂

 

這麼一座山居然會坍塌!塌得這樣的狼狽!老天在傳達甚麼訊息?
沒有恨了,看他這樣的「尾聲」我是難過的,即使他給了我們這個小家庭許多年的折磨與不快樂。
他不會當爸爸、不會當阿公,先生在他病倒前每回跟他說話都結結巴巴,兩個孩子跟他說的話這些年加起來不超過百句。


先生兄弟占我們的便宜,他說是那兒子能幹,反應快、識時務,這能幹的兒子幾年後投資不當被追債,他說我們該分擔債務,不分攤的話能幹的兒子會倒 (其實我不信)。
好大的數目,剛聽到時倒抽了好幾口氣,心想怎麼有可能?又沒參與投資的我們怎麼輪到得賠錢?好想問他為什麼只有在要挑擔、挑債時才會想到有個笨兒子,還是把話吞了,我太懦弱、他太兇、泥菩薩的丈夫、笨兒子不敢說話。

 

還是不要氣切吧!
真的不要再這樣的折磨,神識被關在失去大半功能的軀殼內有多痛苦?!
偷偷的跟老天祈求:
「如果必須氣切,請帶他走。他不是壞人,這一生認真論來沒有太大的差錯,雖然會給人痛苦,倒沒做甚麼傷天害理的大惡事,折磨就請到此吧」

 

老天會不會聽到祈禱?肯不肯高抬貴手?

再上一柱清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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