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鴻爪

劇本已經接近完成，明年的演出應該沒大問題，幾個月前預計要完成的事就達成了，於是向主事者提出辭呈，功成身退理所當然。

主事者覺得意外，問是否有人事上面的困擾或其他事情掛心，都不是，純粹是個人走向的考量。

主事者一句話「那你要的是甚麼？」，是啊！正是這個念頭在左右著人的去向。稍稍停了幾秒，「我正在想個人下一步該怎麼走，劇團運作應該已無大礙」是我的答案。

「妳別再多想了，難道妳這個人還欠『想』這回事嗎？問自己要甚麼，然後就起而行，以一天為單位，今天要做甚麼就去做。別讓大腦給騙了，例如想要找到最好的老師才要跟著做，那最好的永遠都是下一個，這麼一來永遠都無法上路。」

這是主事者的點醒。

「你到底要的是甚麼？既然沒有任何不愉快，為什麼要離開劇團？」真的沒發生枝節，只是想把時間做更貼近心的事。
「甚麼貼近妳心？」她追著問。
「想學一學如何能在走時更清明與輕鬆」我的答覆。
「有趣！真有趣！」
「怎麼說有趣？」

「一般人生了大病，會想『能不能不死』啦？或者是『死時能多一點人懷念』啦，為什麼你居然說是要清明、輕鬆？」她回答。

「『能不能不死』是癡人說夢話，『死時能多一點人懷念』沒那麼重要，對死亡我有恐懼在，所以想要學習面對死亡的輕鬆態度與清明心境。一直以來我怕糾纏不清的狀態，不喜歡渾屯不明的氛圍」我再說。

「人之臨死能有多少清明狀態可得？平時還有抉擇力時可以專找清明輕鬆的地帶安身，但臨死時呼吸不順、肌肉無力自主、心跳不是太快就是太慢、一口氣上不來、周邊親友的呼喚吵雜、甚至是此生冤家在旁的「感情清算」…….這種種種種大異於平日所處境地的樣態你的心還能清明輕鬆？如果平日專挑好環境、想要的氛圍，耽溺其中、偏愛其中，那麼大限來時又如何能以清明的心接受這個大異於平日的狀態？想要有那樣清明輕鬆，不是癡人說夢嗎？這和喜歡玉山山頂的遺世獨立，希望死於山風飄飄的山頂，但一直都人在山腳下的繁華世界，享受物質便利的生活，完全不起步爬山的癡人有甚麼不同？」那個身材嬌小的主事者說出這番偉偉然的話語。

最近幾次和她照面都隔著許多人，做為團體的主事者，肩上的重擔可想而知，然而總覺得除了責任異於當年之外，她的心地也起了某些微妙的變化。
在多變的世局裡人是不可能不變的。
有些人事事順遂，甚至是意氣風發，這樣的際遇也會改變人，只是不外乎讓人口氣大了，或者等閒看事，容易少了一份體貼與細緻。
相反的，備受考驗的人生路途，乍看是處處牽制、左右為難，實則只要走過，功力一定大增，看人世的目光必定與之前大不同，這是修練，一關又一關，人生有無止境的修練關卡，這樣的生命體一段時間不見再見時總叫人眼睛一亮。

然而世人好逸惡勞、好坦途而惡荊棘，人生劇本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一般人大抵都想要「妻賢、子孝、功成、名就」，即使內在不豐厚，但能平安享樂的過一生應該還是最受歡迎的人生劇本吧。

只是這麼一條輕鬆的路能從頭到尾嗎？

終歸還是回到「你要的是甚麼？」的思路上。
至於離不離開，且看且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