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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讀大學的兒子偶而會帶女友來家裡玩,女孩在閒談間提到兒子曾跟她說過小時候最深刻的記憶是杯子、盤子頭上飛來飛去的畫面,所以他很不快樂,沒有快樂的童年。


聽到這樣話語的我好生吃驚,怎麼可能?哪有這樣的畫面?這孩子怎麼會為了博取女孩對他的好感(同情往往和愛情混淆)而撒謊?我用盡心力撫養的兒子怎麼說他沒有快樂的童年?為什麼孩子從來沒對我說過?


兒子讀大學後很少回家,即使偶而回家也匆匆來去,和家的距離漸行漸遠,只覺得兒子一天比一天陌生,對於這樣的現象我早憂心,知道一定有甚麼問題存在,沒想到居然是女孩所說的。

聽到時大大吃驚,認為兒子胡說,幾天悶悶不樂的思索著,突然有個記憶蹦跳了出來。


有一年先生堅持要出國前後半年,因為又要上班、又要帶著兩個孩子,一個國小、一個兩歲半,又有個小農場要照顧,家位在方圓一里之內渺無人蹤的野外,叫我怎麼撐得過?當然他一說我就反對。
某天,他在午餐的飯桌上說出已跟負責人電話說定了出國的事,我大聲的說「你怎麼可以這樣?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幾遍這擔子我挑不起來嗎?難道要我辭了工作來完成你心願?」
兩個人都激動,突然,正吃著大滷麵的他把整個碗公往牆上甩了出去,大碗連同麵條湯汁嘩啦啦的炸開來,接著大手一揮,桌面上所有的菜餚、碗盤全碎落一地,女兒哇哇的哭了起來,兒子手拿著筷子張大眼一聲都不敢吭,我嚇傻了。

 

大聲罵著三字經的他門一甩、車子一騎走了。
回過神來把女兒抱到客廳,跟哥哥說沒事,媽媽抹地去,照顧妹妹別讓她走下地,會被碎片刺到腳ㄚ子。
一面抹著地、一面淚水滴滴落,心裡明白出國的事是去定了。

 

他常發怒,而我常搞不清楚為什麼他會生那麼大的氣、用那麼激烈的方式表達怒氣。
有回他又發怒了,手上正拿著尺把長的工作刀發怒的揮向門前盆栽近四尺的植栽,小樹應聲而倒,在院子玩耍的女兒嚇得回身過來緊緊的抱著我,嘴裡尖叫著,兒子呢,就是沉默。

家中被砍死的植栽印象中前後有兩盆。

 

家在外人眼中看來是幸福的。在共同設定的「維持一個美好形象」目標中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時好時壞,孩子也一天天的長大。
只要他不發火、不為了原生家庭帶來的糾葛煩心,我們還是可以有喘息的空間與片段的平和。

 

有一晚,用過晚餐的時刻,忘了是甚麼事惹他發火(太容易了!),他在客廳大聲的叫罵著,三字經、五字經的飆,實在是再忍不下,我來氣,大聲回他說「少髒了,說這些話有損人格呢!」
他一聽更怒,開始摔東西。一面摔、一面吼叫。
讀高中的女兒聞聲匆匆從樓上跑了下來,適逢我再也無法忍耐正要從廚房衝向客廳,質問他到底要怎樣才能把一個平靜的家還我。
女兒一把抱住我,雙膝跪落地,仰著流滿淚水的臉說「媽媽別出去、別出去,我知道妳委屈、妳受苦,妳看著我的眼,只要看著我的眼,忍一口氣很快就會過去,真的很快就會過去,媽媽拜託!為了我忍忍吧!」

廚房的地上,女兒緊緊擁著我,她哭我也哭,客廳的他音量持續了一陣後走人了。

 

深深記得和女兒的這一幕,但更早的揮刀啦、掃落一桌菜餚摔破所有碗盤,還有一些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畫面不知怎地從腦海中完全不見了,如果不是女孩說的話引起滿心的難過,盡力回想後這些畫面才從某個不知的角落裡躦了出來。

 

更早的一個翻出來的畫面,如果不是身上還有淡淡的痕跡在,我真是忘得一乾二淨。

那天兩個孩子都在學校,同樣是一句話不中他聽,開始怒火中燒,原本已經習慣他的陰晴不定,沒太意外,卻沒料到他居然隨手拿起一把椅子就往頭上砸了過來,本能的抬起左手要擋,椅子上有支鐵釘順著他砸下來的勢在我左前臂上劃出長長的一條血路,血一路滴了下來,我奪門而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要去哪?

心裡只想到相知甚深的一位朋友,開車去到她家,她正吃著飯,一看 馬上跟 先生一同陪著到一家外科掛急診求治,同時朋友要醫師開出驗傷單,她警告我說「有一就會有二,留著單子將來派得上用場」。

 

後來真的又有了幾回的動手,有兩次甩耳光打到臉頰、眼尾淤血烏青,到了職場同事關心的問起怎麼回事,一次硬笑著說是浴室地滑跌倒撞傷的,一次則說是運氣背極了,居然放在高處的東西砸了下來,中了獎。
聽的人能信嗎?人總是要面子的,能裝就裝吧。

 

如果不是這兩天想著「心病」的事兒,所有這些往事真的是完全隱身了,左前臂淡白的舊痕猶在,不是夢、不是想像。

寫<心病>一文時提到他「發作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嚴重」,仔細想來這話不太正確,從年輕他就有暴力傾向,只是我忘記了。
說也奇怪,一向是記憶還可以的人,早年還曾被許多人笑稱是「電腦」的,為什麼這麼多「切身」相關的事情全給忘得一乾二淨?
如果不是兒子的女友說起兒子的傷心話,我簡直像得了失憶症一樣。

兒子沒有編故事,他只是記得媽媽遺忘的發生。


先生的壞脾氣一來是原生家庭的問題,(這個家太過強壓控制,沒有好的溝通模式),二來是這些年他壓抑許多不公、不平、不義的憤怒與委屈,無處宣洩,常常是滿滿的積壓,加上不是明白人,於是就常演出「冤無頭、債無主」的「掃射」行為,就像「公司裡受了老闆氣,回家罵老婆;老婆受了氣打小孩;小孩受了氣,踢家中的老狗出氣。」

他時時在朋友面前一副尊重、珍惜太太的模樣與演出,或許內心某個角落裡也真的存放了這類的感情,不過同時也潛伏著發狂野獸般的情緒。
看不到的內心、隱形的內心,不只是一般人看不到,恐怕連他自己也否認有這個獸性區塊的存在。

 

年輕時根本不敢讓外人得知婚姻的狀況,還極力的演戲,深怕被人知曉自己過的是這麼動盪不安的歲月與家居。
彼時以為:如果外人知道了,說不定會認為是我有問題、不懂得如何扮演好妻子的角色,我不要成為他人茶餘飯後的笑談與奚落。
社會上有種奇怪的現象:女人傾向在其他女性的不幸中找出對方的「不是」與「無能」,然後說起「換做我才不會~~~~」。

 

為什麼要寫下這麼深刻的、切身的生命故事?
~就是雪泥鴻爪嘛,還有,人生中途想來個大清倉。
再有,想把多年來遮遮掩掩的行為給改正過來,想更坦然的面對自己一生的故事,如果能夠「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那麼至少我是啟程了,走在一條誠實面對自我的路上。
至於剛好看到這篇記錄的朋友們,請不用為我擔心,既然可以寫下多年隱諱的痛就是已準備好要迎接可能到來的任何變局。

 

「名可名,非常名;道可道,非常道」不是嗎?故事始終就是故事,至於用來說故事的語言、文字幾人能穿越它?
來吧!穿過語言文字風情即現;心病,放下就不病
只是, 還是心疼孩子的童年,一去難再回的童年,孩子!媽媽「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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