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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借來輪椅想讓媽媽試坐,好帶她外出不再困坐家中,越坐、越躺人就越萎縮,心態也就越發不正常。
如果媽肯坐、坐得還習慣的話,打算就買一把來用。

 

媽媽的反應我早料到,就是拒絕。她說哪都不想去,成了這副德性了還逛甚麼大街?難不成讓她丟人現眼。過去的好容顏困住了媽媽。
媽媽帶著外傭阿喜形同獨居,雖然有另個兒子媳婦住隔壁,一星期也難得過來看看幾回,三餐要吃、要煮的都託鄰居購買,每隔一陣子交待我買「伴手」送過去當謝禮。


病後的媽媽每天只在阿喜的攙扶下家門前的小小巷弄來回走個幾遭,意思意思的叫做運動,步履很是蹣跚,話語已經減到不行的地步,不論是到她床前還是電話裡,我都是在唱獨角戲,像舞台劇裡的獨白。

生命對媽媽只剩下吃和拉兩件事。

 

媽媽會開口說的話語大約只剩有沒有大小便、次數、尿量,再有就是這幾年日日糾纏的腹痛,醫生開的方子似乎也沒大效用。
每次回家看到的媽媽就是一張可以苦出汁來的白裡透紅的臉龐,昔日美麗的五官早就走位,下垂的眼皮蓋住雙眼,她也不想睜開來看看這個她曾經熟悉的世界。瘦到只剩骨架的身子罩在已經不成形的老舊衣衫裡,買給她的衣服她不肯穿上身,寧可收在衣櫃裡,就更別提新鞋了。

 

我那昔日以美麗笑顏、氣質出眾、出名的媽媽現在形同老丐婆,我們當子女的看在眼裡,心哪~~痛喔。
可無論怎麼求怎麼說,甚至是語帶威脅的跟媽媽說,這樣的穿著會讓我們做兒女的心疼,左右鄰居也會說背後話,以為我們置她不顧。
媽媽沒一句話。

 

借來輪椅的場面一如預料,不吭聲的媽媽只是搖頭。弟苦苦哀求說盡好話,最後撩起褲管讓媽媽瞧他那因著痛風發作紅腫漲疼的腳踝。
說:「媽,妳看我這雙腳正痛風,大老遠向人借了過來(輪椅),想讓妳試坐,妳就可憐、可憐我這一點心,坐上去讓我推你一圈、感受一下可不可以?說不定妳一坐也習慣,那我們就自己去買,先用借的就是怕買來妳不坐。

媽媽這才坐了上去,勉強讓弟推了一圈,就說坐不住、肚疼。

 

媽媽的反應我一點都不意外,料得到的。倒是弟的言與行打動我心,和大老粗的先生生活久了以為男人就是不輕易表達心中的感覺,更不容易說柔軟語,然而弟開口求母親上坐的言辭我恐怕都說不出口呢!

 

媽媽的心中有個硬塊梗著,那是甚麼呢?她不開口說我也猜不透。
好好的一個媽媽只為了容顏不再就不肯出門見人嗎?只為了形銷骨立就自絕於外在世界嗎?
弟的心中有塊柔軟地,堂堂男子可以低聲下氣的求,雖然是親媽,但媽媽異常的舉止太多、太多了,常常磨人,讓人瀕臨抓狂邊緣。
是我們少了一再敲心門的耐性,還是門太緊、太厚、太堅實?

 

我們是「孝子」、「孝女」嗎?不是!心裡頭我們兩個都知道自己不是,雖然老鄰居們都讚不絕口。
前一陣子有事回台南,在某個場合裡居然有人跑過來跟我說:「啊!我的同事說起妳,他說是妳娘家鄰居,街坊都知道妳媽媽有妳這個孝順的女兒」。
外人說的不算,至少我心裡很清楚自己「不是孝」,並沒有做到從媽媽的角度去感受她心裡的苦。

電話裡我謝謝弟對媽媽的柔軟,誇他的不簡單,他急著說「姐!別這麼說,我自己知道我不是孝子。」
我跟弟說:「『孝』或許是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路,至少我們都起了步,也願意再向前多走幾步。無論如何有你、有我媽媽就不會太孤苦,即使她一直關在自己的心牢裡,至少她敲門時我們聽得到,讓她知道我們就在門外。」

 

我等著媽媽打開心牢的門,弟也等著,我們一家子都等她。
媽媽,開門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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