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森患者的媽媽越來越少開口了,那天在等候媽媽回答問題的長串時間後,媽媽依舊是完全的沉默,於是我問媽媽:「你不說話是不想回答我們的問題,還是你說不出話來?媽媽」
媽媽用低沉的嗓音平板的語調說話了:「我現在越來越難開口說話了。」
心揪了一下,再說:「沒關係!反正沒甚麼重要的話題,可回、可不回,你不要難過。」

 

跟家人說了媽媽上述的狀況,家人說曾經請教主治大夫,媽媽總是沉默應對家人問話的情形,主治大夫說是媽媽不願意回答、媽媽心理有病。

 

我知道久病之人很多會有心理偏頗的現象發生,媽媽的情況我們看在眼裡當然也知道有些地方是不對勁了,但是我寧可相信媽媽是神經傳導出了問題使她無法暢所欲言,即使是媽媽不肯開口,一定也有她的苦衷。

 

跟媽媽說來和我一起住吧,照顧你的起居也比較方便,反正有阿喜幫忙,不會太過累人。
媽媽卻執意不肯,她的說法是我的健康本身也是個變數,加上鄉居四周常有人施打農藥,我如果發作起來一定要趕快脫離現場,有她在我會走不開,她會成我的包袱。

 

這是個困境。

 

媽媽的情況根據書上記載只會越來越壞,藥物只能延後她的發作,巴金森目前還沒有根治的可能,算是人體老化的症狀之一。
現在的媽媽比起剛得病時是沉默多了,照這樣推算總會來到無法開口說話的階段,到時候我們和媽媽溝通的門就要被關起來,媽媽會獨自被關在禁閉的空間。

 

人的六根:眼、耳、鼻、舌、身、意是人與外界互換訊息的管道,巴金森患者慢慢的會失去操作身體的能力(運動神經元出問題),如果說話的舌根再出問題就會剩下眼睛的眨、鼻根的嗅、耳根的聽,還有無窮無止的意根上天下海的浮游。

 

眨眼、嗅味和耳聽都不是積極主動的感官功能,沒有了可以自由來去的身軀和表達心意的言語文字,人的對外聯結等於是關了門,然而意根卻是完完整整的在執行它對內、對外的審查、斟酌、思考與想像。


這樣的景像活脫脫是把個人關在密閉的電梯間,完全沒有其他人一起的失了靈的電梯裡,徹底的只有自己一個人,沒有人可以求救、沒有人知道你所在的空間,有的只是無盡的恐慌!

 

幽室恐慌症許多人都有,真的陷身在其中時恐懼的滋味太深刻了。
那天和朋友約好一起在某飯店進餐,我獨自一人開車前往,時間上有點遲了,一到地下停車場把車停妥急忙進電梯,只有我一人搭乘,按了要前往的樓層,半天才發現電梯沒動。
這時趕快按緊急呼叫的按紐,完全沒有作用,嚇死我了!一直安慰自己「別怕!別怕!再觀察看看」仔細一看,原來我要去的樓層標示邊邊有張小小的白色貼紙,喔!那很可能是該樓層不停,於是再試按其他樓層電梯才動了起來。
單是短短的幾分鐘卻覺得是好長、好難捱的恐怖經驗。


失了智的人或許自身沒有明顯的痛苦感,但患了巴金森或其他運動神經元出問題的患者卻一清二楚的在自己的囚室裡由著意識的帶領受著無止境的煎熬。

 

對於很可能會擺在媽媽面前的苦難,我百般不捨卻無能為力,因此想趁著媽媽情況還不太壞時給她一些來日困在愁城裡時可以用來溫暖心房的回憶,讓媽媽知道:即使我們不得其門而入,但門外的我們心還是和她在一起。

 

有用嗎?這樣的做法對一個真正陷身在禁閉室的靈魂能有多少安慰作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連這個動作也不做會更加孤苦與絕望。

 

我不敢要求手足、家人,畢竟「久病床前無孝子」天經地義,以前年輕時以為「怎麼會這樣的過份?對於生身父母怎麼可以不孝?」然而經過這些年的世事歷鍊深深覺得人性真是脆弱,與其要求他人莫如先問自己做到幾分。

 

即使真心想要接媽媽過來同住,也知道病後的母親有許多的不可理喻,然而也還是會擔心自己能不能經得起考驗。
照顧病人需要極大的耐心,尤其媽媽一向求完美,樣樣事都希望可以沒有差錯、全在計畫內的個性。
記得媽媽病發那年來鄉下小住,我買了雙鞋送她,媽媽不合意,要我拿去更換,暑假中七、八月天正午火辣的大太陽下我連跑了三家鞋店、三趟來回,才換到她所要的樣式。那時的我很不高興,覺得真是難伺候的媽媽。

 

這樣的經驗在生活中不難見到,媽媽對於執意的模式總是堅持,她不發脾氣,但我知她不滿意時我的心是難受的。
真把媽媽接過來同住是否能讓她歡心呢?我也懷疑,然而放著她在家自哀自怨的過活我更難過。

 

無能為力的我只想延後她被禁錮的歲月,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也希望可以傳遞一些些溫暖的回憶給無能回應生命的媽媽。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Alic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