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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上佛學課時,有位師父說過這麼一段話:

「各位見過老式的糞坑嗎?糞坑裡爬來爬去、爭來爭去一條條蠕動的蛆,夠可怕對不對?夠可憐對不對?可是你要真的把它們挑離了那個熟悉的糞坑,它們還老大不願意,還想爬回去呢!臭規臭,它習慣、它喜歡有糞啊!人也是一樣,許多時候我們會鑽回安全熟悉的領域,即使明知它不牢靠,就是習慣了,沒辦法。」

糞坑裡的蛆,ㄜ~~~~這師父的形容還真絕。

 

偌大的園子滿眼青翠,雨正無聲的下著,和她坐在園子的一角聽著她說心聲。
這樣的時刻是怎麼也無法想像的,和她我們分屬不同的世界,完全不同典型者,加上多年來客觀上某些「逼人」的形勢,不用刻意保持距離鴻溝也會自然形成。

 

為什麼會和她並肩坐在一起聽她細說當年?

想幫女兒規畫保險而她這幾年正起勁的做著這行。一向我們交談的言語簡短而表面,可能彼此都怕一不小心踩到地雷,大家庭中要引爆出甚麼樣的轟轟烈烈誰也難料。

 

也許是雨中的青綠洗去人的防衛,也許是她正被連日來的疲勞給襲上心而脆弱,也許是因前面兩次保險的對談她發現原來我是也可以聽一聽話的人……總之,不論為了什麼原因,這個多年前嬌滴滴的美人,在結了婚婆家三千寵愛在一身的女子,當年向人說「我覺得出嫁和在家對我都一樣,沒甚麼不同」、「我滿意我的婚姻」等等言語,這聽在那時正受著婚姻所帶來的錐心苦痛的我之耳裡,唉!無限的羨慕啊!同樣是人生父母養、同樣是進了一個家門,怎麼會差這麼大?!
那會那會同款婚姻這條路,給妳走得輕鬆,我走得艱苦?

 

此刻,棚外落著雨,她一面流著淚一面訴說這場婚姻帶給她的傷害、傷心:
人多嘴雜的大家庭,大姑、小姑的高高在上說話不留情面;
公婆的自以為是說話像刀子句句割心;
夜裡和丈夫傾訴,先生的變臉生氣,認為自家長輩姐妹沒她講的不堪;
三個孩子連著來報到,又要顧家又要上課,孩子又要送到外縣市上音樂班,把自己弄得像多頭燒的蠟燭,進得家門還會聽到公婆有意無意轉述的風言風語。

 

一大家子人口眾多,這些年媳婦和出嫁的女兒們比起來是「次等公民」,女兒們婆家的親戚任誰病了,住院,再遠都有這家人去探視;自己娘家人病了,就住在鎮上的醫院,連個人都沒露過臉,公平嗎?

 

她說先生對自己的訴苦不以為然,直到她歇斯底里發作,跟先生大吼「你不挺我,誰挺?難道要把我逼瘋才好?你只要讓我吐一吐怨氣,再安慰我兩句就沒事,難道你做不到?」 從此 先生才改變作風。

 

磨人的家風沒變,人口依然多、女兒依然高、公婆依然硬、丈夫呢?她說笨死了!所有事都要她規畫,這觀光園子如果不是她在張羅,放給丈夫穩倒無疑。
一面指著各種設施,一面解說她所做的變革與前後生意的不同。
她的能幹與靈活我是早知道的,但沒想到可以「活」到這個程度。

 

妳知道嗎,很多人說我會嫁進來是為了這個家有錢,錢在哪?不動產能賣嗎?誰敢賣這家的地?
我只有做、做、做,孩子小時忙進忙出,忙家忙學校,孩子大了,現在是這個園子。我有吃好、穿好嗎?都怪自己傻,從小在鄉村成長、愛鄉村,才會答應嫁這個家,以為就是達到理想-留鄉,原來全盤皆錯!
我曾經開著車,車上三個小孩(四年生三個),就往火車將到的平交道衝過去,想母子均死,旁邊等火車的人驚叫不已,這事我幹過。你能想像嗎?

 

我看著這個落淚的女強人,當年的嬌色已然退隱,然而腦海裡「我覺得出嫁和在家對我都一樣,沒甚麼不同」、「我滿意我的婚姻」的話語清晰如昨。

我們總只看到世事的一面,即使是當事人也只是從自己站立的角度,我們看不到全面的實相的。

她的淚不假、傷心不假、痛苦不假、經歷也不假,然而就在她忙著感受自己的經歷領略其中的喜怒哀樂的同時,還有許許多多的視角觀察著同時存在的現象,也經歷其中的酸甜苦辣,這些全不是忙碌的她、主角的她能覺照到的。

 

這些年我看到的是:
一個呼風喚雨、敢跟出嫁女兒力爭權利,又有先生當靠山的女人,

當婆婆的也必須讓她八分,只因為婆婆是後娘,她的丈夫手腕靈活、談天說地都能有一手的「名嘴功夫者」。

大姑小姑要回到這個家得討好她、看她臉色,得說幾句場面話的「捧場」。

妯娌得閃邊站, 連 先生的兄長也得讓她三分,只因她的丈夫是家中的紅人「喊水會結凍」,公婆是「疼子連孫、疼花連盆」者。回家的姐妹是選邊站的現實利益者,得罪他們夫妻是跟自己過不去,會有排山倒海的公論、公判等著磨。

總是站自己有利的角度,可以扭曲事實說盡漂亮話,掩飾、美化動機,得了便宜還會賣乖的「利嘴」者。

別說「兄弟讓利」,是分利不讓,是刀刀、句句直刺心臟者。

 

她的淚水我真心難過,虛與實同時並存,過去與現在同在眼前。
突然一句話浮現腦海「糞坑人生」,哇~~~~

蛆會留在糞坑,因為有所圖、有糞可得而彼此你爭我奪,即使沒有對手,也會時時抱著衝鋒陷陣的勇氣,擋我者死。殺戮一片、遍體鱗傷,池魚都有殃。

富家遺產訴訟經年、停棺不葬、手足反目、親人成仇,這坨「糞」好大一堆。

平民百姓鄉野翁姑,幾分薄田煞有介事,得我心者得田產,於是子孫競相賣乖、手足互相猜忌,姐妹從旁煽風希得一杯羹。

 

糞啊糞!你是滿佈蛆蛆的家園,還是亮晃晃的萬兩黃金?

 

爬離糞坑難不難?難不難?

 

雨中作別,她說謝謝妳來聽我訴苦,笑一笑,看她一眼,我想此後看她的眼光該試圖放柔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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