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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牽著她的手慢慢的一步步走在八大遊樂園區裡,在一場於園中舉辦的婚宴之後,三點的陽光閃耀在高聳的桃花心木枝頭。
她邊走邊說起好久、好久的故事,這園區土地原屬於陳家某個祖先打下來的地產,卻因著年代久遠和某些說不上來的原因而最終成了鄉產。
我只用一隻耳朵聽,我的心隨著滿園的綠意跑,還有,不時的想著「這樣的一天,沒想到吧」的念頭中。

 

她是老人的妹妹,一生坎坷,早年喪夫,獨自撫養三女一子成人,除了小女兒外其他三人都讀到大學畢業。
獨子的婚姻,當初吵吵鬧鬧的在親族之間不時的傳開來, 年輕就守寡的婆婆本來心態上就有些常人所無法體會的煎熬,媳婦和她個性又都強,三年後還是以離婚收場,留下一個孫子。

兒子再婚搬離老家,小孩歸她養,拉拔許多年,現在孫子也離開了,到都市中展翅試飛。

 

國中任教的大女兒結婚才四、五年,丈夫在騎車上班的途中死於車禍,肇事者逃之夭夭。她也走上母親的路獨力撫養兩個孩子。
一個畫家女兒遠走美國,落地生根,幾年難得回台灣一趟。
小女兒不知甚麼原因罹患了精神分裂,嚴重時必須住院治療,平時則和她相依做伴在鄉下的老宅子中,母女倆守著偌大的家園,除了幾頭狗外,空蕩蕩的院落處處看得到蕭條。

 

老人是她唯一的哥哥,多年來大宅門中婚喪喜慶她一定到,她心中很有這個老哥哥。
這一年她死了哥哥,獨子又得了腸癌動手術切除患部後展開一連串的化療與放療,病情才穩定,又傳來大女兒得了胃癌,小女兒也在這時發病住院。

 

我沒聽過她喊苦、沒聽過她喪氣話,皺紋橫佈的老臉上一雙眼份外明亮。
她是怎麼走到今天的?沒受教育的鄉下婦女認命的走入一個家庭,守著一個沒有男人的家,挑起所有的農作,她說起早年每天天沒亮就摸黑走田梗、做農事,一直要到日頭將下山再拖著身子回家,渴了、餓了常喝田溝中的水。

老人大宅門中家事紛云,各有一套說法,名義上她是老人的妹妹,眾家女兒衝著她喊姑姑,然而女兒們各有心結,在這個還保留有農業社會思惟的鄉間宅院,做為僅存的長輩,卻沒有實質的財力做為後盾(這裡的遊戲規則),她這個姑姑難為喔。

 

我牽著她小小的手慢步走在濃蔭深處,耳裡聽著她的講古,心裡想著人與人的相親,到底是甚麼在把人分隔兩岸?
她是老者、長者,多年來我卻不敢靠近,那個繁複的、充滿人際衝突、利害相伴的小型社會一直是我深深畏懼的,我怕語言的無限「延伸」、無限「演繹」,像纏人的繩索叫人窒息的大家庭氛圍。
不想被纏繞、被改變,於是多年來能遠觀的一定不涉入,能不作聲的一定不叫嚷。也因此我不敢靠近這個算是大家庭一份子的長者。

 

遊園畢送她回家,她熱情的留我再聊,拿還有事做藉口告辭了。
老人走後又發生許多事,我和她分屬兩個世代,唯一的交集是大宅院裡的人與事,我累了,不想看、不想聽、不想說。

 

再隔一陣子吧,等鄉居完工心情更篤定清明時再上門拜訪,聽聽她的講古。
如果她要再提起大宅門,或許那時心的能量更強些,那就來擺個龍門,話說當年點滴,一個小型社會的起與落。
揮手道別,姑姑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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